丙申荷月，德盛先生自京华荣归桑梓。长安故旧接踵拜习，倾心聆教。于是乎，相聚朝雨轩，开坛抱龙峪。余忝列末座，洗耳恭听。思之，悟之，欣然成文。

　　文人雅集，三句话不离本行；骚客论道，一根筋直达鹄的。客有刘君者，体健硕，善搏击，心有猛虎而细嗅蔷薇，经纶满腹且工于书画。王君、唐君、董君，或精于碑拓，兼擅导演；或长于影视，名于剧作；或钟情墨海，寄意丹青。有道是“岩松无心，风来而吟”。先生身撄“大篆文化传承者”，其德其艺，誉满天下，无人不赞，有口皆碑。

　　刘君曰：自古以书画传世者，笔法、墨法、章法，三者为要。王君深有同感：不明乎此，则绳趋矩步，貌合神离，终难入室。德盛一言既出，语惊四座：笔墨之法，受之以师友，证之以诗书。摹真迹，以尽其优长；览古人，以观其流传。唯集众善之变化，方成一己之面目。唐君曰：既谈书艺，惟鉴古溯源，始能深入腠理，窥其真谛。窦君何不解囊敞怀，开愚启智乎？德盛莞尔，恭谨谦让。切之磋之，琢之磨之。话不一席，妙语连珠：文字之递嬗，胚胎于结绳，纵横于画卦，演而为勾勒，摹而出线条。“不通篆书就不懂书法”，何也？甲骨文、钟鼎文或由刀刻，或以铸造，惟石鼓文首次出现中锋用笔，赖此尊享金文之嗣，“篆书之宗，刻石之祖”，中国书法自此滥觞。神韵若何？“法皇颉之妙画，续小雅之变风。蔚兮九天之仪凤，蜿兮六合之神龙”。风采若何？“古拙出史籀，蟠错纷蛟虬。敦朴且贵重，华彩殆罕俦”。仪态若何？“体象卓然，殊今异古。落落珠玉，飘飘缨组”；美感若何？“鸾翔凤翥众仙下，珊瑚碧树交枝柯。金绳铁索锁纽壮，古鼎跃水龙腾梭”；笔意若何？“气若鎔五金，文若断钗股”；“虞禇欧阳，共称古妙”；端庄凝重，韵味十足。价值若何？“此虽残缺岁已久，尚觉只字轻千缗”。壮哉！石鼓文上承金文，下启小篆，为“书家第一法则”。观其线条圆润平滑，察其起收不着痕迹。藏锋起势，裹锋收笔。苍劲古朴，疏密有致。气质凝重肃穆，结构浑然天成。间架平整，大小齐同。劲气内敛，典雅庄严。朴茂雄秀，冠绝古今。汉简汉隶承其意绪，晋书唐楷续其余脉。若言善治国者以水为师；吾意欲学书者由篆悟理。

　　抱龙峪前，清流激湍，林荫森茂，天籁声声入耳；朝雨轩内，环书盈壁，谈古论今，笑语阵阵开怀。

　　“从来佳茗似佳人”，氤氲灵思靖凡尘。王君逸兴惴飞，心鹜八极：今天坐而论道，且谈道法自然。自古书画同源，如何练就法眼？先生德高望重，还请赐教二三。

　　先生颔首，且思且言：

　　“诠释‘道法自然’，书法最具‘质感’。以最高之学问参悟最古之书艺，古典经典，先师先贤”。德盛锦心绣口，侃侃而谈。剑眉星目，激射灿烂；风神俊朗，俨然蔼然。

　　法天法地法自然，书法最为合宜；仿生仿灭仿异秉，万象关联书法。古人云：“夫书，肇于自然。自然既立，阴阳生焉；阴阳既生，形势出焉”。书道与天道，同源可证矣。赵宦光《金石林序论》谈《石鼓文》笔意：“钩引纷披，作云舒卷；依倚磊落，如危崖乍阙。”《墨薮》载李斯（小篆）用笔之法：“先急回，后疾下，鹰望鹏逝，信之自然。送脚如游鱼得水，舞笔如景山兴云。”汉人蔡邕谈“篆势”，大多取法自然：“或像龟文，或比龙鳞，舒体放尾，长翅短身，颉若黍稷之垂颖，蕴若虫蚊之棼缊。”唐人李阳冰论“篆法”，尤其强调当“汇备万物之性状”：“于天地山川得玄远流峙之形，于日月星辰得经纬昭回之度，于云霞草木得霏布滋蔓之容，于衣冠文物得揖让周旋之体，于须眉口鼻得喜怒惨舒之分，于虫鱼禽兽得屈伸飞动之理，于骨角齿牙得摆抵咀嚼之势。”再如梁武帝形容钟繇书法：“云鹄游天，群鸿戏海。”唐太宗赞诵书圣神品：“龙跳天门，虎卧凤阙。”文与可“见蛇斗而草书进”，张旭“观公孙舞剑器而得其神”，怀素“观夏云多奇峰，辄常师之。其痛快处如飞鸟出林，惊蛇入草。又遇坼壁之路，一一自然”。书法史上最为有名的“屋漏痕”、“折钗股”、“印印泥”、“锥画沙”，用笔上的“悬针”、“垂露”、“铁镰”、“浮鹅”、“蚕头”、“燕尾”，“拨镫法”、“担夫与公主争道”等，在在说明书法有道，道法自然。当然，“道法自然”之“自然”，乃老子哲学中自然而然存在的宇宙本体和天地万有的根本规律。万万不可望文生义，随意曲解。

　　书法之精髓，在有无之间。有之未形之谓无，无之已形之谓有。无非真无，中含妙有；有非实有，中孕玄无。超乎象外，方得阛中。‘计白当黑’，就是有无在运化：有内自存虚无窍，无中常含造化机。‘返虚为实’，亦如有无相辅佐：虚中有实实中虚，无中生有有中无。形神兼备无外乎有无之间相生相借，物我两忘就如同涵摄融变，自化自生。抬望眼，大道玄通天地外；省灵思，妙理尽在有无中。从“同有无”而“泯有无”，则实相无相，本法无法，“技近乎道矣”。书法之点画，宛若“无状之状，无物之象”、“迎之不见其首，随之不见其后”；书法之技法，不外“有无相生，难易相成，长短相较，高下相倾，音声相和，前后相随”；书法之心灵，不啻“恍兮惚兮，其中有象”，“窈兮冥兮，其中有精”；体虚而用神，体无而化妙。书法之创作，无中生有，有复归无；互为激荡，迁化流转；行于所当行，止于不可不止。其实，对书法的审美，起于形而成于道，悟于理而决于思。道成而上，艺形而下。炉锤在手，矩矱在心。“虚空一点真如性，画作乾坤万点机”。只有化德成人，练法成气，方能道成肉身，破茧飞蝶。

　　董君深受启迪，喜不自胜：“先生之高论阔谈，如醍醐灌顶，茅塞顿开。道法自然、有无相生，属于玄学思辨，能否结合笔墨用法指导实践？”

　　先生曰：审美判断源于哲理思辨，在中国讲究的是“一天人，同真善，合知行”，具体来说，就是“志于道，据于德，依于仁，游于艺”。

　　笔墨的最高境界是气韵生动，气韵由笔墨而生，或取圆浑而雄壮者，或取顺快而流畅者，用笔刚柔有度，不凝不弱，不板不刻，圆混之势将成，是得笔之气也；用墨浓淡相宜，干湿得当，不滞不枯，苍润之气欲吐，是得墨之气也。不知以法，淡雅则枯涩，老健则重浊，细巧则怯弱。书法用笔主要体现在“气”上，而运墨则体现在“韵”上，即笔为墨骨，墨为笔魂，笔中有墨，墨中有笔，笔以墨昭示心像，墨借笔传达神采。合而言之，气韵出于墨，生动出于笔；墨要糙擦浑厚，笔须雄健活泼。诚如是，则法备气至，心手合一，敧侧取势，凹凸成形，笔笔入典，字字传神。

　　刘君若有所思，摊开荣宝斋之《窦德盛·大篆书法作品集》。先生会意，信手拈来。赫赫巨幅缩于方寸，堂堂威仪扑人眉宇。篆书《秦诏版》，依法明纲纪。统一度量衡，丞相定科律。释窦解疑惑，昭告天下知。斯文高古，距今两千余载；篆书超迈，尔来近三千之春。遐龄于伯仲，和谐于形质，盎然于古意，葳蕤乎现时。

　　余谛视之，忖度之。“挫其锐，解其纷，”“直而不肆，光而不耀，”此用笔之奇也。力量内涵而不锐利，清脱出尘而不纷繁；精神宏大于内而不猖狂恣肆，笔墨光华于质而不嚣张耀眼。重起讫，严法度，澄怀观道，神会心谋，乃结体之妙也。整幅作品方正严谨，首尾圆合；轻重有致，回环有方；排奡雄厚，龙蟠凤逸。字和字，行与行，偃仰顾盼，阴阳起伏；如树之枝叶彼此承让，似泉之沦漪先后逢迎。营氛围，出化机，境由心造，意趣天成，此情态之豪、章法之理也。《秦诏版》篆法沉着凝重，古劲厚实，雄奇峻伟。八方点画环拱中心，六法精髓萃集神采；意象在六合之表，荣落于四时之外。巧借字形之大小、繁简，化解板滞；顺倚笔画之方圆、斜正，间化疏朗。8行40字森然有序，一幅丈二匹谁堪其俦？惟这般气度方可彰显皇权之尊贵，非如此格局无以擅扬纲纪之整肃。落款以遒丽之行楷诠释原文，雅俗共赏，大小相副，四隅相招。

　　余起身，抚而思之，触而探之：上品乎？神品乎？

　　非雄视千古、一统天下之器识，无此笔墨；

　　非纵横捭阖、舍我其谁之襟抱，无此佳构；

　　非代始皇立言之心雄万夫，无此气魄；

　　非代丞相书丹之胸次浩瀚，无此格调；

　　非深厚之学养，无此戛戛独造；

　　非灵想之独辟，无此堂堂阵容！

　　一幅《秦诏版》，引发诸君无限感慨；再谈奥运会，激扬先生几多豪情！

　　2008，吉祥康宁；百年奥运，举国沸腾。受委托，迎挑战，设计运动图标，昭示项目特点。棒球跳水跆拳道，击剑举重皮划艇。35个门类个性鲜明，数以百亿观众审视品评。组织者，旨在撷珍晋宝，不辱使命；参赛者，辄思恃才竞艺，勇冠群雄。地不分欧、亚、美，人不论黄、白、黑，凭创意别优劣，依得票决高低。最终，窦德盛以篆书写意独占鳌头，蟾宫折桂！

　　篆书，篆书，篆书；胜利，胜利，胜利！

　　此刻，将先生之大作悬之素壁，那线条浑厚劲拔，畅达婉转；那图案形神兼备，古意毕臻。于平静中蕴蓄波澜，在雅逸中涵纳刚猛。动中有静，由博返约，融具象于抽象；气脉联络，宾主朝拱，察端倪于未萌。笔周意内，像应神全。朴茂醇美，顽灵劲健，一派天不言自高之沉雄、博大，满目地不语自厚之伟岸、精深！

　　民族性即世界性。

　　此刻，这个荣耀于世界的民族，就是华夏民族；

　　无疑，这种闻名于全球的符号，源于中华文字！

　　在中国，习练书法且出类拔萃者，代不乏人。更有名家、大腕、耆宿硕儒之辈，试问谁敢小觑？在全球，工于设计而怀瑾握瑜者，车载斗量；堪称精英、贤达、名流大师之属，岂止恒河沙数！然而，时代选择了篆书魂，历史选择了窦德盛！

　　构尽乾坤，作我之龙楼凤阁；

　　开穷日月，为君之杰图佳构。

　　此乃震古烁今之艺术造诣！

　　此乃民胞物与之家国情怀！

　　此乃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之修养、境界与高度！

　　此乃千帆过望尽天涯路之求索、坚韧与超拔！

　　此乃为天地立心、为民族争荣、为往圣继绝学之名流风采！

　　此乃向传统学习、向经典致敬、向未来开新路之翘楚风范！

　　此乃中国文化、中国精神之核心展示！

　　此乃中国形象、中国表达之全球影响！

　　英风凛凛，令色正正；胸怀落落，胆气堂堂！

　　唯大英雄真本色，是真名士自风流。信夫！

　　很快，国际奥组委专门收藏窦德盛篆书作品，并推举到五洲四海；中国奥组委特意表彰窦德盛特殊贡献，也褒奖为国礼国粹。须臾，窦德盛的篆书又在联合国总部登堂入室，各国政要争相观览；瞬间，窦德盛的篆书率先被国家博物馆收藏，社会各界交口赞誉。

　　明镜不疲屡照，清流更喜惠风。朝雨轩内，珍品琳琅满目；雅士心头，玩味兴致无穷。

　　王君注目于条幅《春山月夜》，喜其萧散超脱之意境；刘君钟情于长卷（10米）《沁园春·雪》，慕其前无古人之胸襟；唐君细细玩味中堂《福寿》之祥和隽永，董君面对巨幅《桃花源记》陷入沉思。

　　静观篆书集大雅，如对文章太史公。

　　书法作为国粹，几千年来代代相传，世世勉修。但要“修成正果”，还须具备豪杰之气、学人之志、史家之眼、哲人之思、文人之慧、书家之笔，最好还有寿者之时。

　　刘君请教笔意，先生言简意赅：笔从曲处还求直，意到圆时始觉方。从《永字八法》，到《三十六势》，讲究的是动之以旋，润之以转；“外师造化，中得心源”。言毕，搦管挥毫，运腕引气，一笔一划似从胸臆间自然流出......

　　余欣然，即兴为先生撰联一副：

　　德高配尊位，盛运臻妙机。

王遂社

2016年7月16日